从汉口的邦可老西餐店说起

即使崛了三十多年的起,大多数有福气留下老租界的城市仍然没有可争议的城市最佳街景。如果有,大约是老英租界和老法租界争,老俄租界和老美租界争。

目前看起来久远得很的2007年,鄙人报学来到武昌,那时候自己未必比现在单纯,倒肯定比现在要更有些好奇心,大概用了几月,便多多少少走过了三镇里大多数找得到段子的地方。后来认识了帝俄遗民Odessa女士,她带我来这家老餐厅,俄国菜在之前也没怎么接触,味觉也一直有隐疾,还是因为故事和年月而喜欢上了这里。

那时节,这家曾经的武汉唯一西餐厅的门面已经小得十分可怜,已经对旁边显然没有前途的但是有现实刚需的酒吧割让了一半的店面,唯独墙上的壁画多多少少能让来客体验一些“正宗”的意味。有一点小文艺风,有一点城市老贵族的矜持,这种店就像年轻时候漂亮过的女人,就算服老,也不服年轻人。在它们流光四溢的岁月,我这等出身只能是在书里读读,时隔几十年,摸过去如果看到门口是个上年纪浸泡过时光的老招待,也仍然要落荒而逃。我父亲带我第一次去北京的那家莫斯科餐厅,父母结婚的时候在上海花了好几个月工资住了几天的和平饭店,都是一般。鄙人是他们的孓遺,这个爱好通过不知名的隐性基因,不需说也知是得了真传。

2007年那时候,我还是年轻人,体态轻盈,思维活跃,理想远大。在汉口青石板和水泥交替的老路上,大致说得上步履不浮,神聚气凝。大学和前途和空气的密度差距无多,肩上并无拿秤子称得出的责任,总之大抵上也就和其他所有和女孩子并肩进来的样子差不多,既不像09年那样被女孩子摇断了胳膊也只念行情,也不会像如今这样记挂这没能和哪个女孩子并肩。一整街上三年后将倒闭的咖啡屋正在装修,将进门时,回首一眼收下隔着树叶周遭无数的霓虹。当时点了蟹和酱瓜,话题是女王的遗愿及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

武汉的其他一切果然有话题这么飘忽并有酱瓜这么酸,虽然多少有些可以纪念的,我却很快便要走了。

然则并没有走成,我就又出现在这里。09年用过无数办法企图给生活合出新的弦,这一年有说不上次数的次数来过这家小店,以至于我知道后面那家老文具店什么时候卖出了最后一支万宝龙卡拉扬签字笔——那天店主关了小店,用牙签吃完鳇鱼仔,不着边际的谈到9点,然后再也没和鄙人有什么交集。

2010的每一天老武汉都会变得再也不是某个人记忆里的武汉,只因市长大人唤作满城挖。那年市场成了第一个让我敬畏的东西,幸运女神和别人的女神常向我掀开裙角,不知道是不是绞刑犯需要一个高台,这一年活得很宽裕。租着温馨的小屋,从搞拆迁的房东一直到天使投资的老头子,都认识一圈。每隔上个把时日,又回到这个又变小的餐厅,空空落落的大厅里,和Odessa讨论女王的遗愿和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空气中全是快活和覆盆子的味道。美好的时光过得极为深刻,以至于2013年的我在线塔下走神,也满目白发老顽童和金发白俄女,他们像极了高压线送走的电,被击中过终身难忘,掠影清晰却无从追寻。

亲人的蓝丝带从没能系住被时光老船长带走的一船船小伙子。2012年的毕业季终于到来,尧帝国享,陶朱富贵,文正文章,一刻间都从理想变成了痴念。少年时发的愿以死换来录用证书,到他往生的时候这些青涩而宏大的理想才舍得再闪过这俗人的眼前。

那日脚步沉重的再来到汉口,踱步到老店门口,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前途转向从没想过了悲苦领域的同时,老店已经不见了踪影。没有一丝痕迹,原址上开的那家旅馆站着胖头圆脸的老板娘,熟练得就像她一直站在这里,熟练得一眼也不看不会是顾客的鄙人。

这个世界加快了转速,我们老的时候,到哪里去回忆呢?但愿一起玩过的那么一小撮人,能够有一个在怀念还在等时候阔起来,重建它——如同我们开玩笑说过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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